那就干吧

幸甚(下)

2

 

他应得太利落,高育良反倒愣了愣,满腔火气一下被浇熄了大半,颇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。祁同伟趁着这空当短暂地闭了闭眼睛,允许自己靠在桌上稍作休息,随即自发自觉地站好了,低头跟高育良道歉:“我错了老师,您要打要罚我都接着,您别生气。”

 

其语气非常之诚恳,可以说是祁同伟这辈子都没有过的掏心掏肺——他不敢不诚恳。现在还没个认错态度,今天简直不要想竖着出高家大门了。

 

高育良握着藤杖的手紧了紧,终于压下火气,语调又恢复了平素的沉着:“你老实告诉我,为什么给丁义珍报信?”

 

老师问话的语气很平常,也不含威胁,然而祁同伟听得全身都是一僵,内心非常绝望。

 

怎么说?没法说。这是他最怕的问题,真是怕什么来什么——他瞒着老师的事儿够多了,而且都是能把天捅个窟窿的等级。随便挑上三五件坦白,他都不太敢想自己今天的结局。

 

“想什么呢?”高育良敏锐地察觉到他在思考,挥起藤杖照他身后就是一下,沉着声音催促,“还想跟我编瞎话?”

 

刚才不过二三十下藤杖,还远远没到祁同伟的承受极限。他疼成那个样子,是打得太急了一口气没屏住,又没处借力,直接疼懵了。歇上两分钟能缓过来不少。然而这一记下去,火烧般的疼痛顷刻间又被唤醒。带伤的肌肤分外敏感,受不了这样撕裂般的锐痛,祁同伟嘶地吸了口气,否认声惊惶而急促:“没有——我——”

 

“为什么?”高育良步步紧逼,“他给了你什么好处?”

 

“没有,老师您别误会!”祁同伟连忙道,“丁义珍他不能被抓,他掌握的秘密太多了,我是为了大局着想啊老师!”

 

高育良抬手就狠狠抽了他两下。祁同伟疼得差点叫出声,又仓促地咬住尾音。他用力攥了攥手指,指甲在掌心划出了痕迹。

 

“他知道什么秘密,我怎么不知道?”高育良敏锐地问,“你都背着我干什么了?”

 

祁同伟用千分之一秒思索了下,如果他胆敢回答“丁义珍知道的秘密恰巧都不能告诉您”这种大实话,死得会有多惨烈,然后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这个想法。老师的藤杖就在身后抵着,他实在没有时间思考,拣了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脱口而出:“真没什么,就山水庄园……这些年给丁义珍送了不少好处,这您是知道的。”

 

“不够。不到让你冒险送他出逃的程度。”让他绝望的是,高育良断然否决。

 

祁同伟内心叫苦不迭,又不敢直接顶撞,试图委婉地给他分析利害关系:“这要是事发,山水庄园肯定要被查的。老师您知道那有我的股份——”

 

藤杖毫不留情地砸到身后,与上一道伤精准地相叠。连着五记,下下狠厉,中间停顿不到半秒。待高育良停了手,祁同伟几乎已经贴在了桌上,整个人都在抖,满脸的冷汗,睫毛上挂着水光,看起来分外惹人怜惜。

 

“老师帮你分析分析?”高育良的声音居然还是慢条斯理,如果不是上挑的尾音带着冰冷怒意,简直与站在讲台上讲解题目时如出一辙,“一、山水庄园给丁义珍行贿数目大到以亿计,足够把你们所有人都送进去;二、你入股的数目占比惊人,承受不起山水庄园那边的任何损失。——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,赶快退股?”

 

他说着又抽了一记,祁同伟本来就没缓过来,哪里扛得住,疼痛的气音听着都让人心里发抖。

 

“你选哪个?”高育良特别通情达理地问。

 

他哪个也不敢选啊!祁同伟根本不敢答,只能挑了最后那句话解释:“不是我不退股,是我家里人不肯退股,我也是没办法啊老师……”

 

“那个以后再说。有空我跟你慢慢算。”高育良并不如他所愿,坚持把话题带回原来的轨道,“还有第三种可能,就是你没说实话。同伟,你在瞒什么?”

 

“老师我真没有。”祁同伟矢口否认。

高育良叹了口气:“是非要我打到你说吗?”

 

这话里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。祁同伟吓得一颤,心脏都快跳出嗓子。高育良对人心的掌控有多登峰造极,他是知道的。要真被老师刑讯逼供,自己指不定都说出点什么,还不如自己招认安全呢。

 

 “老师我这不是……怕您生气。”祁同伟仓促地权衡了一下,来不及多想,便放软语气哀求道。

 

高育良差点笑出来,慢悠悠地提起藤杖在他身后敲了敲:“同伟啊,你觉得我还能再生气吗?”

 

祁同伟一点不觉得这是调侃。他都快哭出来了。

怎么不能?气到打死他或者气到犯心脏病,都特别可能!

 

“不只丁义珍。”祁同伟尽量以不惹火他的方式措辞,“山水庄园这些年给各级官员的行贿……足以摧毁整个汉大帮。所以我不敢跟您说。老师,丁义珍不能被抓。”

 

这是祁同伟能抛出的最后底牌了,也是他估摸着高育良的心理底线所在。气肯定是气的,但这种程度的怒气,他应该还扛得住。

 

果不其然,两下藤杖砸到身上。祁同伟咬牙忍下,听得高育良怒道:“你们到底玩得有多大?”

 

“……汉东省上层所有政法官员都要重新洗牌。”祁同伟视死如归地回答。

 

“所有政法官员都知道?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?”高育良压低了声音,怒气灼人,“公然行贿,罔顾国法,这是明目张胆的犯罪!祁厅长,你还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!你这是找死!”

 

藤杖伴着他的呵斥抽到身上。祁同伟摇晃了一下,强迫自己站定了忍着,蹙紧了眉头。以前也不是没挨过更严厉的训斥,然而老师的话音落到耳朵里,他心里突然就涌上了莫名其妙的不平和委屈,一时间竟不想说话,就死死咬着牙,嘴里都弥漫起了血腥气。

 

“怎么了?”偏偏高育良不放过他,“你还不认是怎么?”

 

“认!……您要打要罚,我什么时候不认?”祁同伟不得不开口,声音带着强压的疼痛与艰涩,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:“可这话就过了吧?……您就真不知道?”

 

——官场上层心照不宣的秘密,偏偏您不知道?

山水庄园为何短短十数年做得这么大,您是真的不知道?

 

高育良一窒,怒气益盛:“你什么意思?”

 

祁同伟苦笑,闭了闭眼睛,也是疼得狠了,颇有点不管不顾:“老师您这,……有什么意思?”

 

他没直接指责高育良明知故问,言外之意却清晰得很,其效果不亚于当面顶撞。然而高育良竟没跟他计较,大概是心里牵绊着更要紧的事,所以暂时放过了他的以下犯上:“你就瞒了我这么多?那老书记至于直接把电话打到我这来?”

 

这是个祁同伟万万没想到的问题。他全身一震,霎时警醒,一瞬间把自己那点情绪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去。完了完了,他竟然忘了这一茬——赵立春亲自打电话通融,那自然是为了赵瑞龙!

 

可这事他能说吗?他有几个胆子??

 

“老书记跟丁义珍是什么关系?”高育良不给他时间反应,犀利地问,“跟你又是什么关系?”

 

祁同伟不自觉地屏住呼吸,所有思维都在高速运转,绞尽脑汁地想编出一套完美说辞:“能有什么关系!老书记这不是怕影响汉东改革开放的大好局面么,您也知道,那么多政法官员——”

 

疼痛猝不及防地袭击神经,让他硬是没说完后半句话。高育良声音冷得像冰:“祁同伟,你是当我傻?”

 

祁同伟喘息着消化痛楚,在心里苦笑:我哪儿敢啊?

 

他们师生俩啊,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真是一脉相承。冠冕堂皇的话都会说,骨子里都不信。今天老师也是真急了吧,换平日里,不可能如此明显地表达这种态度。

 

“真不是!您问我老书记为什么管这个事,我也不知道啊。”祁同伟说得十二万分诚恳,甚至还委屈,就差指天发誓了,“老师您说,光明峰几百个亿的大项目,丁义珍是总指挥,会不会赵家想插手呢?——我这是合理推断——”

 

“假话。”高育良怒道,“你不知道,赵立春电话里会特意点你名?”

 

祁同伟是真疼得快忍不了了,内心无奈至极,把赵立春父子都骂了千八百遍:“我真的……”

 

高育良冷声截断他的话:“祁同伟,你别逼我,我不想送你去反贪局交代问题——赵家跟山水庄园有没有关系?”

 

这不是空口威胁,老师向来说到做到。祁同伟极不明显地颤了下,尚且死死咬着牙硬撑:“您这是在指控赵立春?”

 

藤杖又狠又快地挥下,耳畔几乎听得到风声尖啸。身后一道剧烈锐痛炸开,祁同伟眼前一黑,没站稳直接撞到了桌上。手腕撞到坚硬的桌角,当即红肿起来,然而那疼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。他简直是死死按着桌子,才没让自己跪下去。

 

“有没有?”高育良冷静地问。

祁同伟嗓子沙哑得吓人:“老师——”

 

“有没有?!”

 

太疼了,疼到几乎突破承受极限。祁同伟的眼泪都涌上来了,心头的惊惧与恐慌越涨越高,在这不容情的逼问下再也收不住。他连连点头,终于在疼痛下被逼出了慌乱失措的应答:“有有有……赵瑞龙有入股!”

 

静寂。

 

祁同伟挣扎着想撑起身子,又摔回去,伏在桌上筋疲力尽地喘息,眼泪流个不停。他是真怕了。

 

“……你和赵瑞龙合伙做生意?”高育良的声音中竟然没有怒气,可能是被他的胆大包天吓住了。

 

“不是!”祁同伟吓得慌忙否认,“老师我哪儿敢——”

 

他说得太急,尾音扯出嘶哑的调子,一下呛咳起来。牵动伤势,更是疼得厉害。高育良没作声,目光深幽幽地看着他,祁同伟被他看得心里发虚,忍着疼痛艰难地辩驳:“老师您高看我了,我……跟赵公子做生意?我哪敢?……那您不得打死我?”

 

“你接着说。”高育良又看他半天,才点了个头。

 

祁同伟心下这才一松,迅速祭上刚编好的说辞:“是赵瑞龙,一直在跟丁义珍做生意!他盯着光明峰项目呢!您也知道,赵瑞龙那小子不干不净,真查起来是一查一个准儿。这次是反贪总局要查的案子,我也是怕老书记护不住……您想啊,赵公子要我帮忙,我能不帮吗?……我和山水集团没有商业往来!老师您信我。”

 

高育良太敏锐,下手也太狠,逼得他只能一步步慌乱后退,终于心理建设全面崩塌,却又不得不死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。哪怕摇摇欲坠,也不能放弃。

 

有些话是真不能说啊,否则就不是挨打的问题了。高育良简直能就地正法直接打死他!

 

可这实在是……太累了,心力交瘁。

 

“你为赵瑞龙,”高育良不咸不淡地问,“这么两肋插刀?”

 

“我没办法呀老师,赵公子那个脾气,您知道的。”祁同伟身心俱疲,说得极无奈,“再说我敢让他查到赵家吗?我这不是怕牵扯到您,还有……”

 

高育良目光深了深。他没敢继续往下说,转而愈发软了声气:“我错了老师,我该早告诉您的。”

 

“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?”高育良忍不住火起,提高声音怒斥,又抽了他几下,“背着我搞小动作!出了事才知道跟我说!赵瑞龙那就是个混账,你跟他搅在一起,你是有多大的胆子?”

 

“老师……”祁同伟实在站不住了,由单手撑着到手肘压着桌子,狼狈不堪地伏在桌上。冷汗将他衬衫浸得透湿,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泪,说话声音都带着哭腔,“我错了老师,我真知道错了。”

 

祁同伟素来沉稳刚强,从不曾像这样失态地落泪哽咽。高育良看得愣了一下,心里又气又恨,可也不是就没有半点心疼。他强自冷下脸又抽了学生一记,力道却已放轻了很多:“忍着!你敢做难道不敢当?”

 

祁同伟从来就没挨过这么狠的打。对现在的他来说,打得是轻是重已经没区别了,碰一下都是折磨。这一记藤杖落到身上,简直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祁同伟剧烈地抽了口气,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。

 

那表情隐忍又脆弱,身躯因为极度的痛楚而颤抖,却依然在强自压抑。没有人看了会不心软不心疼。

 

“我再也不敢了,真的,老师我跟您保证。我知道错了……”祁同伟带着哽咽地低声道,语调喑哑,几乎有点绝望,“您……您还真要打死我吗?”

 

他的声音里听得出惊惧,却没有抗拒。那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,让高育良的心彻底软了下来。

 

于是他的老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,认输般转身将那根藤杖放回书柜,然后走到他身侧,伸手半扶半抱地将他从桌上架了起来。

 

“……伤得怎么样?让我看一眼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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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节不通,人物崩坏,节奏已死。
我很绝望,世界再见。

还有个番外……因为我心疼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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