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就干吧

6

 

邱非性子不跳，但是他傲，还执拗。

 

他生在双亲温厚宽和的书香之家，又向来懂事自律，过分早熟聪慧，同龄人多半仰视他，大人们也用平等尊重的态度跟他对话。如果说心里一点矜持和傲气都没有，是不可能的。

 

——什么时候有人对着他，真刀真枪摆出过这种架势！

 

就算是叶修，就算是他全心敬服的队长，无论是在技术、人格、职业态度上，都堪称楷模的前辈——跟这个人是谁根本没有关系，他完全是下意识地觉得抗拒。他的第一反应是：凭什么？

 

凭什么啊？

 

凭队长的身份吗？凭前辈的资历吗？难道叶修为他好，就有权力纠正他的行事吗？相识不过数周，场上的斗神一往无前所向披靡，场下的叶修又是什么样的人，凭什么去接这份责任呢？

 

叶修心理战玩得谙熟，也不催促，就看着他站在那挣扎。十几岁的半大孩子，正是自我意识日趋强烈的时期，他非亲非故的，单凭一个偶像身份，显然不太好武力镇压。

 

邱非也不看他，唇角抿了起来。叶修便问：“不愿意？”

话音落下，屋里出现了半秒钟的静默。随即叶修轻轻吐了口气。

 

“队长！”邱非登时慌了。

 

其实叶修动都没动，只是身体语言有了细微的变化。但邱非一点都不怀疑，自己要是敢接着说下去，他能转身就走！不是失望、生气或者不耐烦，他只是向来不强求。叶修可是嘉世的队长，教导后辈本身就不是他的义务——

 

那可是嘉世的队长！荣耀教科书停步站在面前，伸手要领他走一段，可他却说“我不要”？

 

“嗯？”邱非正自挣扎，叶修却又站定了，颇有点无奈地笑起来，“不是，你到底怎么着啊，错了还不让说了？哪儿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啊？”

 

——还能凭什么啊？当然是凭他犯错！就这么简单！

一句话正中红心，邱非差点惭愧得给他跪，什么都没说，默默把手伸了出来。

 

叶修毫不客气，上手就抽，连着就是三下。

 

这玩意是金属材质，修长笔直，堪称杀器，借着叶修的腕力甩下去，要多疼有多疼。邱非一个没忍住险些叫出声，带着颤意抽了口气，眼睛用力闭上再睁开，眼眶就红了。

 

“说吧？”叶修跟没看着似的，轻描淡写地吩咐，语调懒散得可恶。

 

“……队长，”太疼了，手心几道伤痕火烧火燎，指尖都跟着微微发颤，手臂几乎举不起来，邱非生生缓了两秒钟才调匀呼吸，甫一开口就扔了颗炸弹，“我觉得这不是多大事。”

 

叶修差点乐出来。

 

人为刀俎我为鱼肉，凡是脑子没问题，都知道这时候得服软；邱非偏不，他拱火。

这小孩还真是执拗得要命：打我可以，道理咱得讲清楚。一是一二是二，量刑过重过轻都不行。

 

叶修也不说话，就似笑非笑看着他，那表情好似要计划抢人家野图BOSS，能看得人掉头就跑。邱非也是有胆气，顽强地继续陈述：“下课后出门吃饭是正常放松，打球发生冲撞属于意外，我们也没主动挑事——”

 

他平时话不多，想要滔滔不绝辩上三千字，其实很有难度。叶修于是善解人意地替他做了个总结：“综上？”

 

邱非说：“我觉得您有点小题大做。”

 

叶修一记教鞭抽下去，他躲都没躲，一闭眼睛硬生生扛下了。手心疼得发麻，过了片刻，才有红肿的檩子浮上来。

 

“我发现你——”叶修作势还要接着抽。

邱非急声道：“队长！”

 

叶修一偏头示意他说。邱非浅浅抽着气，也不敢耽搁，利索地把衬衫衣袖卷起来，复带点祈求地咬住唇。他疼得说不出话，意思却很明显：您给留条活路，我明天还训练呢。

 

少年眸子黑亮，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队长，目光有点困惑。他不是有心拱火，是认真求教——能不怕死成这样也是本事，叶修垂眸看了一眼，从善如流地将教鞭往上移了移，压在他皮肤细白的小臂上，紧接着扬手就狠抽了一记：“你还有理了是吧？”

 

邱非狠狠一蹙眉，无声地倒抽了口气。

这比打手心还疼得多了，教鞭几乎是实打实往骨头上砸。一鞭下去，就是一道红肿的檩子，看着都吓人。

 

“想说什么啊到底？”叶修却不肯放过他，“跟我讲情有可原，跟我讲无可厚非，责任全都不在你们，怪只能怪阴差阳错。你参与全是无奈之举，不作为只是明哲保身？嗯？”

 

他是真不客气，说一句打一下，一句句训斥劈头盖脸地往下砸，犀利准确，张口就来，而且毫不留情。话尾还极尽嘲讽地拖出了个上扬的声调，锥子似的生生砸进心里。

 

你尽力了吗？没有。

你的不以为然，不是问心无愧；只是因为没有闹出乱子，所以有恃无恐。

 

没有控场的本事，为什么要代表队友出面；不能妥善解决好问题，还谈什么责任划分？

 

邱非敏锐通透，旁人提点一句他自己能想十句，这个不留情面的骂法简直是要他命了，适才的锐气顷刻间秋风扫落叶般散了个干净，连头都抬不起来，还得拼命忍着疼，窘迫极了。叶修话音一落，他赶紧开始认错：“队长……”

 

叶修抬手又一下。邱非没说完的话全咽了回去，手臂疼得端不住，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托住手肘。他低着头急促喘息，睫毛直颤，眼里全是泪。要不是叶修在这儿，怕是要哭出声来了。

 

“你能耐啊？”叶修倒是半点不心疼，拿教鞭把他那只手拨下去。冰凉的金属棍点在小臂上，邱非条件反射地抖了下。

 

“抬头！低着脑袋我就看不见你哭了？”叶修拣着伤少的地方又打了一下，语气不善，“哭有什么用啊？——知道我为什么打你？”

 

……什么，这还不是理由啊？

 

“连护腕都不带，还敢出门打架！”叶修面沉似水，眉目间都压着火，“也就是手腕没挫伤，否则我明儿就把你押医院去，开足一个月针灸，看你怎么哭！逞什么英雄，不想干了是吧？”

 

简直晴天霹雳，邱非哑然，这下全都懂了，目瞪口呆后悔不迭。他眼看着自家队长又扬起教鞭，硬是不敢躲，生生挨了一下，疼得眉头都蹙在一起，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。

 

叶修向来情绪很稳定，通常只训人不发火。可今天明显不是故意说重话敲打他，是真生气！

 

为什么？

前天还问你要不要打职业，今天就搞个手伤，你什么意思？以死明志啊？

 

“没有。”邱非诚恳地说，“没不想干。我错了队长，真错了。”

 

他是真疼得狠了，眼圈泛红，强忍着不掉眼泪，看着都让人心疼。叶修觉着也教训得差不多了，神色缓和下来，不轻不重地最后抽了一记：“现在倒知道哭了？行了啊，快擦擦，别跟我欺负你了似的。”

 

邱非听出他口气松动，有就此揭过的意思，心下不由得一松，这才觉出狼狈。趁着叶修转身放教鞭，他赶紧转头擦眼泪，还低声问：“队长不生气了吧？”

 

“还好意思问呢？也不怕真搞个手残，以后再别想打游戏。”叶修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，威胁他，“今天便宜你，再有下次等着啊，我就向你们班导看齐了。”

 

邱非茫然了片刻，想起出办公室时方冉威胁闻理说要打折他腿，不由得嘀咕：“您打折我腿，我也照样能打游戏啊。”

 

“你说什么？”

“我没说……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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